短暂人生之妈妈的最后一天

妈妈的最后一天 --18/10/2005 (星期二)

这天早上，我十点多就到达医院接替爸爸照顾妈咪的工作，因为爸爸要回柔佛家乡派发哥哥下星期结婚的喜帖给亲戚朋友，隔天要去新加坡喝喜酒，但说好星期四会再上来吉隆坡接妈妈出院回柔佛的家。。

爸爸告诉我，妈妈昨晚夜里有发烧，但好在吃了药就没事了，而且妈妈很容易就说肚子饿，但每次又吃不了几口。。爸爸交代我要让妈妈少吃多餐，不可以急，份量要分多几次给妈妈慢慢吃（只要扶起妈妈让她坐着，她能自己吃东西，但她一吃完要即刻接过杯子汤匙，她没力气提着杯子及坐太久）。。妈妈吃东西稍微快一些，就容易胀气然后就会想呕，所以也要随时准备塑胶纸袋在她身边。之后爸爸和妈妈道别，说他先回了，后天再来载她，妈妈还叫爸爸要小心驾车。。。他们夫妻情分28载，这一别，竟然就是永别～

11am到2pm期间，妈妈出现频尿现象，差不多每10分钟就要尿一次，都是血尿。。妈妈很虚弱，只能躺在床上由我拿尿盆让她小便。。（妈咪除非很辛苦起不了身，不然她绝对不要在病床上大小便的）。。感觉妈咪很没有力气，我像平时般要她挺起身让我在她身下放尿盆都蛮困难的，我必须一只手撑扶起妈妈的腰部，另一只手马上把尿盆塞进去妈妈的身下。。妈妈就说爸爸照顾比较好，比较有力气扶起她。。

这期间，妈妈的膀胱感应似乎出现了问题，几次已经尿了又说她小便小不出，几次尿盆里没有尿却又说尿好了。（3小时里面，我就一直重复10几趟拿尿盆，洗尿盆的动作，连同病房的人都问我妈妈是怎么啦？怎么我一直走来走去？很没有空似的...）好几次，护士还帮忙我拉布帘遮挡妈咪（帮我更快处理好妈妈要求，感恩），她们看我一个人一直走来走去没得坐下，也不禁说kesian我。。anyway，我还是很感激政府医院的护士们～。。刚好看到病房医生巡视，我马上和医生说下我妈妈的最新情况和疑惑，医生检查后说妈咪应该是细菌感染而有点尿失禁了，就叫护士拿抗生素给妈咪吃。

12点半的午餐时间，妈咪说要吃医院的白粥而不要吃她叫我买来的云吞面。我向厨房要了半碗白粥，配上我们带去的肉丝喂妈妈吃，虽然吃得很慢，但还是一口一口的吞下去。。之后每半小时，妈咪就说肚子饿了，要我泡浓浓的半杯燕麦给她喝（我应该有泡了5杯的燕麦，当时我有奇怪怎么妈咪食量变得那么好，但想到她能吃就吃，心想妈咪吃饱有体力是好事）。。3点医院的午茶时间到（医院会派发两片面包，但口感不好，妈妈一贯的说不要），妈妈问我不吃点东西哦？我就说我有买bread story的肉丝面包，妈妈就坐起来和我一起吃面包和喝美禄。。。。这半天吃下那么多的食物，妈妈完全没有吐出来。。

这一天，妈妈大多都是处在睡睡醒醒中的况态，喝了燕麦或小便后就一直闭上眼睛躺着休息。。但间中她躺不住或有精神时，她就起身靠着病床如往常般和我聊天，要我念当天的新闻给她听。。我还记得当时我买了一份民生报，里面有个要怎样生儿子的报道，我讲给妈妈听的时候，她还说现在的人真无聊，生儿子生女儿都一样嘛！我还笑问她，如果哥哥以后没有生儿子行吗？妈妈说行啊，别看如燕（我未来大嫂）高学历，她应该是传统的人，会想要有家庭孩子的，我说那你以后还要顾孙吗？妈妈说不知道还有力气帮忙顾吗？

在住院期间，有医生打针给药吃的关系，妈妈的全身痛症状就会消失，吃或自己坐起身都没有问题，动作灵活，颈项也不会因为疼痛而抬不起头来。。(在家时，妈妈连转头看东西都有困难，应该是癌细胞侵袭颈项或脊椎骨吧) 。。间中妈妈有申诉她的胃很痛，医生就拿药给她吃。。

这天妈妈有出现很奇怪的现象，一直喊热，满头大汗的，把枕头都弄湿了（我们是在风扇底下的床位，是通风凉爽的）。。有好几次她热得躺不住而起身坐在椅子上靠着床铺趴着休息。但没一会她又说累得坐不住要躺床，这期间就一直反反复复的爬上床爬下床坐椅子，很奇怪的情况就是了，但当时的我却没想过，妈妈这一整天下来的反常，是一个人要去世的征兆。。（公公10多年前要去世的前一个星期，也是一直躺到满身大汗，当时公公说他梦到他在爬山，很辛苦）。

妈妈有叨唠躺床铺很热，我还去把夜间才能搬出来的铁椅打开让她躺，应该是透风的关系，那时候她就有小睡到半小时多，直到护士要吊水才回床上。不管妈妈坐着还是躺着，我都会拿份报纸帮她扇风，但妈妈还是说很热。我当时只能叫妈妈再忍耐一下，我已交代朋友，他傍晚放工就会带风扇过来了。

其实妈妈有说热到半死要去冲凉的，但因为已经到了医生安排吊血浆和血小板的时间，护士不允许我们去冲凉。。（一包血浆必须在一小时里吊完，不然会凝固）。。妈妈三点五十分吊完血浆，护士马上换上血小板，她说血小板已经拿出冰箱了，就要快点用掉，不然血小板就会死亡。。但护士有承诺说吊完血小板就停止吊水工作，会让我们先去冲凉先再继续。。

病人吊着任何液体时，需要有支架及遵守液体高度限制，以防液体流程不舒畅。。但如果护士愿意，是可以用活塞停止液体流动的。。但很多时候，护士们不愿意这样做，因为活塞是即用即丢的，他们如果没控制用量，是会给医院责备的，加上要放活塞和开启活塞都必须用新针筒，工作量还真的会增加不少。。

但妈妈住院期间，一直很配合护士作业，也从来不做多余要求或吵闹。。而我在医院照顾妈妈期间，也常常帮忙护士和病人，所以可能这样的关系，这天当我向护士商讨冲凉问题时，护士们就比较乐意配合了。

下午四点15分，妈妈终于吊完一大包血小板，我马上用轮椅推流得满身汗的妈妈去厕所冲凉。去到厕所里，我让妈妈换坐在塑胶椅子上，帮她脱衣服冲凉、洗头、用沐浴露洗身体。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和围裙(因为妈咪必须用尿盆关系，所以穿医院围裙比较方便)。刚弄好一切回到床上，妈妈说她肚子痛想涂风油，偏偏我翻找了包包又找不到，我就向其他病人家属借风油给她搽肚子。（在医院时，大家都很愿意互相帮助的，都想病人舒服些啊...）

妈妈说可能今天还没大便，所以肚子才痛的。我又用轮椅推妈妈去厕所，让她去坐式厕所（平时她只愿意用蹲厕），但坐了很久又用力也一无所出。。我就说不如我们回去床上休息一会，想上厕所时再来吧！10分钟后我又推妈妈去厕所，但她说好累，没力气挤吧，很努力还是挤不出来。。就这样，我们来来回回厕所五六次，妈妈还是没有大到便，但她有说肚子涂了风油后就不痛了，(四点冲凉时小便之后，妈妈到晚间9点去世都没有再小便了，我当时以为频尿状况是因为吃了药而消失了)

回到床上，刚冲完凉，整个人也精神了，她就要我打电话给爸爸，问看爸爸到家了吗？我打电话询问爸爸，爸爸说他刚刚到家，还问我妈妈有好点吗？我就说我们刚冲凉出来，妈妈在吃燕麦。。挂了电话，我和妈妈说爸爸到家了，他说等会要去左邻右舍家分派哥哥的请帖。妈妈说爸爸说好回去一天罢了，明天去新加坡喝了喜酒，后天就会回来医院载我们回家了，因为早上医生说妈妈没什么的话，住两晚就会给妈妈出院。妈妈也说她和医生讲好了，下星期她想星期三回来医院复诊（平日都是星期五复诊，但妈妈说怕要留院观察，提早些比较好），她星期天要喝媳妇茶，医生也答应了。

妈妈微笑着说着哥哥下星期结婚的事。说她最近都没力气去逛街，她还没有买哥哥结婚时要穿的衣服，又说当天敬茶时，要穿上个月买的黑底有红色玫瑰花那件套装，那件布质穿了很舒服，她最喜欢那件了，（所以妈妈入殓，我才会选择那件衣服）。。妈妈当时还说，多两天出院，如果她的精神好，我们去The mines服装店再买两件新衣，哥哥结婚晚宴时可以穿（the mines有间卖中年妇女的套装，早年我某次逛街看到这间店和妈妈说了以后，妈妈这几年，都只买这间店的衣服了。。）

妈妈这时也说起不知道哥哥结婚时，她有力气走去酒楼吗？不知道还能招呼亲友及敬酒吗？我说坐着也没关系，亲戚朋友会过来找她讲话的。其实我和爸爸已经商量好了，会去佛教会商借轮椅一天，妈妈那么虚弱，别让她走动，我们推着她到处和亲人打招呼就好。（妈妈一辈子都那么好客热情，她铁定要再亲友间走动的。）

当我们聊天时，护士走来问我为什么妈妈讲话这么喘？我问妈妈有觉得不舒服吗？妈妈说没有，可能是刚刚厕所出来，上下床的关系辛苦了一点点，休息下就会没事的了。。不一会医生就来检查妈妈，量了血压后医生要妈妈戴上呼吸器及躺下，不要再坐着了。我告诉医生妈咪平时的呼吸或讲话也是这样的，但医生还是劝告我别再让她走动，要让她多躺着休息。。医生这时问起：爸爸没来医院吗？我就说爸爸刚刚中午才回去柔佛，后天才会再来医院，医生也就没再说什么了。

当时我以为医生是随意问起爸爸的行踪，直到晚间9点我才知道原来医生的意思是要爸爸来看妈妈最后一面。。真给医生气死，都什么时候了，说话干嘛还要那么婉转？如果当时医生有向我说明妈妈的真实情况（毕竟医生才懂得妈妈这一天的一系列反应，都是死亡前兆啊），那我还能通知爸爸和兄弟姐妹，让大家赶来医院和妈妈道别啊，呜呜～

六点的晚餐，妈妈又是吃粥配肉丝，还要求吃了几口医院菜色里的煎鱼肉，之后就躺着休息了。六点半，DR.CHEW来看下妈妈，妈妈说胸口闷闷又有点痛，还呱呱叫讨厌戴呼吸器，越戴越辛苦。。医生叫妈妈多休息，又叫护士拿止痛药给妈妈吃。。（其实那时应该是病房医生通知DR.CHEW关于妈妈的最新病况了，平时像DR.CHEW这种大医生，只有早上巡病房或病人有紧急事情才会出现的，那个时间点出现根本就是不好的预兆。但我竟然没察觉！！我还以为DR.CHEW是刚好经过，顺便慰问妈妈罢了。。我很笨很笨，一切的一切都是警示，但我却没发觉！

七点时妈妈喝了半杯燕麦之后又睡着了，八点时还有坐起身慢慢喝咖啡精配肉丝面包吃（她超爱bread story肉丝面包的，所以我就常常买给她吃，最重要就是病人吃得下啊）。。当时妈妈还说我泡的咖啡精不够热，交代我多一会要记得和厨房拿壶新的热水，不然晚点要泡东西喝时就不够热了。。

没一会护士就来做全院晚间最后一轮例行检查，护士量了妈咪的血压后，告诉我妈妈血压有点偏低。当时我看到妈妈血压是48分，（正常人120分，少过60分就是不好了）我有问护士怎么会这样低，护士说妈妈需要多休息，不要走动，他们会增加药量稳定妈咪血压）。。接着帮妈妈测量氧气时完全量不到，护士说可能机器有问题，还说多一会会找另一架机器来量。

妈妈看窗外刮起大风，就说天气冷冷要睡了，还告诉Alex要下雨了，要他早点回家，别和我聊天聊得太迟，Alex就说他多坐一会就会回家了。。妈妈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她要先睡了，（她生病后似乎没有了安全感，偶尔会这样抓着我，所以我也没觉得奇怪啦），还说她会听到我和Alex说话，她听着听着就会睡着的了。。而我万万没想到，很寻常的一句话，竟然是她人生最后一句。。

8.40pm，另一个护士推了机器来测量妈妈的血液氧含量，但还是测量不到（机器只显示0），但这个护士应该比较有经验，她直接用自己拇指测试氧气，护士的有正常的含氧量！！那就说明着....妈妈不正常了。这时护士就对我说，刚才医生来的时候有说什么吗？我说没有啊！！护士就说明天叫家里人都来看妈妈吧？她应该拖不了多久了。。（妈妈听不懂英文和马来话，所以在医院期间，就算医生护士懂得说华语，我们讨论病情时，都会以妈妈听不懂的语言沟通，就是不想影响妈妈养病的心情）

我听了直接呆掉，我马上回问我妈妈有那么严重吗？怎么刚才医生没说？？护士就说这是她的经验，妈妈血液里已经没有氧气了，是身体逐渐冰冷的原因。。(妈咪冲凉后身体就凉凉了，也没再说热什么，我以为妈妈状况稳定了，而冰凉的体温，是因为下雨天，天气凉爽的关系）。。我当时就说我哥哥从槟城下来了，凌晨12点可以直接进来病房吗？护士说叫哥哥和保安说是医生叫的就可以进来了，不然就叫保安打电话来15号病房柜台。。

这时的我，心头已经开始慌了，看着妈妈安静的模样，和平日睡着的模样无异啊...（哥哥当时从槟城下来，是为了第二天可以一早进来医院看妈妈，而妹妹也说好明早会从UPM大学过来医院探望），我一直想着妈妈会没事的，只要看到哥哥，她就开心了，病也会好了一大半！

我靠坐在妈妈床边，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，嘴里轻声念着佛号和心经，脑海里只希望这样做，能减少妈妈的病痛不适。。（当时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，就只是会念佛号，因为以前听过爸爸说，听佛号的人心里会宁静些...） 。当看见妈妈闭上的眼睛流下一滴泪时，我以为她只是眼睛累了。。。直到妈妈逐渐放松她那紧抓着我的手，呼吸不再沉重不再有厚重的喘气声时，我以为------ 妈妈终于舒适睡下了。。。。。。

九点十五分，听见妈妈嘴边发出吹泡泡的声音，仔细看她时，才发觉妈妈戴着的呼吸器里都是口水。。我奇怪妈妈怎么睡觉睡到流那么多口水？？然后就轻轻推了推她，以不惊醒她的方式轻声叫醒她，要帮脱呼吸器清理干净啊，但我叫了几声妈妈，妈妈就是没有反应都。。我马上转身叫护士，我当时以为妈妈是突然昏迷什么了。。

几个护士马上过来，拉上布帘，住院医生进去检查后，出来拉着我的手对我摇摇头，告诉我-- 妈妈走了。。我不能接受的要医生再检查、妈妈刚才还好好的，还和我讲话，吃东西的！！但医生说妈妈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了，要我接受妈妈已经平静离开的事实～

2005年，10月18日，晚上9.20分，妈妈平静的离开我们大家了～